(散文诗组)
山坡上的玉米地
山坡不高,也不远。那片玉米地,是我们一生的仰望!
有了一小块玉米地,就有了一条弯曲的黄泥路,就有了一条潮湿的脐带。
岁月有痕,穿越四季。
玉米临风,像乡间年轻健硕的母亲,领着一群戴红缨丝帽的孩子,从容走向天空的浅处、季节的深处、生命的温暖处。
玉米!玉米!温情、健壮的作物,没有见过大世面,在倾斜的泥土站稳脚跟,只希望打发金色的孩子,走向更远的天地。
我们摸摸玉米,洁净饱满的颗粒,颗颗都像笑盈盈的玉牙!
再看看山坡上,谁能像玉米秆一样安详地放下,就像乡间的老母亲,暗黄枯涩的身板,飒飒地站在秋风中……
月上山梁,牛羊入圈,玉米秆和穿过灌木的风,谈论南方的雨水,那纯净、清澈、翠玉一般晶莹的言语,哗哗作响……
乡间大瓦坛
大瓦坛是乡间最粗劣简陋的器皿,只配蹲在墙角。
黢黑的、深褐的、土黄的……大瓦坛兄弟无不带着泥土的本色。
泥土是母,烈火是父。大瓦坛一旦诞生,就如怀孕的母腹,呈现出雍容大度的慈悲线条,让人怦然心动!
泥土生长作物,泥土转世的大瓦坛继续催生作物的色、香、味。
瓜果蔬菜属类种种,日晒腌制入坛封存,作物的修行如此简单!
贫穷年代,大瓦坛曾奉上难得的佳肴美味,让人不由得对先人最古老、最简单、最低调的传承感恩于心!
如今,世间有多少东西容易变质啊,包括灵魂!
在我们的乡间,干菜从大瓦坛里走出,质朴淡定的清香,足可以纯化一个时代、一座城市、一个民族的胃口。
乡间的大瓦坛,哪怕有时是空的,但它也一直醒着!
常忆念儿时幽暗的油灯下,大瓦坛静静地坐在墙脚,像一尊佛像,脸膛上幽幽地泛出千年安详与温厚的笑容。
收割后的大豆
收割后的大豆扎成捆,堆放在屋檐下。
秋雨还在下,仿佛老祖父的一袋旱烟,拉长了一个黄昏。
大豆们挤在一起,温暖而又欢喜,就像兄弟赶回家过大年。
南方十月的雨不会太长,仿佛为丰收的主题演唱润一润喉咙。
老祖父默默地打扫晒坪,双眼朦胧,内心充实。
秋天才是永恒的祭日,天要磨蓝,大地还在泼金,谁愿意因为丰收而沉醉于片刻的等待?
大豆已先于满地金色的稻子来到了家门口,准备在地坪里舒展身心,召开盛会,对太阳述说往事。
在江南水乡,大豆很欢喜作杂粮,就像开晴前的夜星,粒粒圆润饱满!
老屋后的毛桃树
老屋像抛锚的趸船,停在田野中间。
油菜花开的时候,老屋浮在金黄中;禾苗插完后,老屋浮在碧绿中;棉花盛开时,老屋浮在银白中……
这些美丽的色彩,都比不过老屋后的桃花。
一棵乡土毛桃树,叶儿未发,花儿先开,在三月披上红艳的春袄。
这太像妹妹的春袄,晾在老屋后,美得令人心颤。妹妹终年围着老屋,初冬栽油菜,五月插秧苗,七月割稻子,十月摘棉花,所有乡村美丽的色彩,都与妹妹的劳作有关。
毛桃树上有许多刀口,是母亲亲手砍的。母亲说,毛桃树流出苦汁后,果子才会更甜。
这多像年轻的妹妹,把刀口砍在心上,留在家中务农,供兄弟上学。
每年三月,毛桃树都会披上红艳的春袄,可妹妹的春袄呢?
五月是妹妹的生日,五月的毛桃树碧叶婆娑,叶底密密的青果,多像妹妹脸上的汗珠,有点涩,有点甜,让我品尝一生!
童年的白杨树
那是童年唯一的白杨树,孤独地站在田野中的水沟边。
南方水乡少见的白杨树,亭亭玉立,楚楚动人,善良的乡亲谁也不忍心将她娶回家。
清秀的白杨树,一束向上,干净地向上。不挡风,不遮雨,不邀请鸟雀来唱歌。
她发芽很迟,四月才披上绿装。淡雅的绿,绿得干净,不招展,不飘摇。
她落叶很早,十月就渐橙渐红。火焰一样的红,红得干净,在田野上,白云下,只是照耀,不闪动。
大雪皑皑,她更加干净地定格在平畴中,用细细的竖线条,将天空拉近,将村庄拉远。
多少年了,童年的白杨树仍干净地站在我乡梦的小路边,可谁能干净地站在童年的白杨树下,用一片干净的红叶,向母亲燃起的晚炊,挥一挥热热的手?
(发表于《诗潮》2012年6期,入选《2012中国年度散文诗》)
来源:市文联
作者:黎梦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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