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熟悉的,未必就是最了解的。
沅江的湖汊也是这样,不为许多人所见,所想,所赞,所珍惜。密匝的芦苇之下,刺芒毕露的蔷薇丛间,多少通往湖汊的秘密崎径,都是钓鱼人摸滚摔爬出来的。钓鱼人稳坐湖汊的天地之间,日月之间,光影之间,春夏秋冬之间,水清,水阔,人闲,人静。
沅江有多少个湖汊?没有人统计过。沅江的湖汊,像珍珠般遗落于、遗忘于南洞庭湖畔。
汊,一般是指河流的分支、分岔处。洞庭湖汊,是陆地与湖水分势、啮咬的结果。弯弯的湖洲,静谧的湖泊,芳草萋萋的沼泽滩涂,三者营造出一派和谐的湿地生态圈。
珍珠与珍珠,看上去都相似,其实大小、色泽、亮度、轻重皆不同。湖汊亦是如此。且不说水涨船高、水落石出,湖汊沧海桑田般的变化,不同地方的湖汊,不同季节的湖汊,风景都是不同的。
凤山洲的湖汊,一到春天绿得令人发狂。草是绿的,树是绿的,天是绿的,风是绿的,鸟儿的啁叫是绿的,相互睇望着的眸子也是绿的。发狂的人们在绿海中蹦倒,翻滚,叠堆,拥抱。绿,把红男黄女的倩影,一刀刀剪出来。衣帽不敢戴上头,怕也是绿的。沙湾的湖汊,却是大把大把地洒着紫云英,大群大群地洒着蜜蜂。水映花,花拂水,洞庭水酿出了蜜香。渔船将身泊于朵朵紫云上,懒了,傻了,老了,烂了,化了。一只,两只沙欧在篙阵之间穿针引线,料峭的春风闪着粉紫的晕色。
就说桤柳吧,月亮滩湖汊的粗壮,魁梧,林下的波草,浪苇具有阴翳之美。有的徐娘半老了,也还忍不住欹腰去照水镜,碧丝瀑布垂落,却不小心关节骨折,再也立不起来。桤柳,被洞庭湖人戏称为“鸡婆柳”。杨家台湖汊的柳树,枝干像杂草般长,像炸弹般炸出去,炸出丛丛的鸡毛,炸出绿油油的漆。清晨,日头下柳树湾的柳影,画在霜雪之上,应该是最美的吧?洞庭鹬不言不语,踏着金水埋头觅食。
初冬季节,湖汊最美。地的赤,天的蓝,水的靛,苇花白,构叶黄,椿叶红,樟青草碧,烟墨雾灰,浓浓淡淡,轻轻重重,不愠不火地层层洇染。那么丰富,如此细腻,若请画家来笔笔临摹,该用多少桶油彩?可能等不及画完,彩衣就掉了。那也不要紧,霜雾风雪之下,湖汊又成了一幅水墨国画。素洁,娴静,孕育着希望。
人与人之间的距离,就像从湖汊这岸眺望彼岸,仿佛一跃就可以跳过去。没有渡船是不行的。从湖汊这头走到那头,很快地,日落,月升。而人,用一生的光阴,也未必能走进去。如此看来,湖汊并不大,也并不远。
你看湖湾里的这对小夫妻时,他们已经跳上了船。来时的小径空得只剩阳光,坡顶上的白瓷面农宅俨然以主人的姿态矗立,挑起腊肉油油腻腻的影子,谗惑着暖冬。两人随随意意的动作,就把一池树影擦得干干净净,擦得湖水都起了纸皱。男的下水捞河蚌,女的双手捧头,逗着他说几句。大部分时候只是傻傻地望着他,望得眼镜好像都掉了树脂玻璃。人不说话了,水花,芦花和柳枝就开始说悄悄话。整个弯弯的湖汊,好静谧,好热闹。
家乡的湖汊为我所见,所想,所赞,所珍惜。
文∕黎梦龙
瞭望阁老墓
弟弟家的别墅,离阁老墓只隔一箭之遥的湖湾,春节陪父母小住,算是有了寻古探幽的良机。
“大江东去,浪淘尽,千古风流人物。”历史的尘埃落定,远逝的英贤俊杰不管是留下一座丰碑一策青史,还是一方野冢一页传奇,都令后人景仰。往年,我随朋友们也多次探访过阁老墓。
这里是赤山岛最南端的矮岗月形山。丘岗外是一望无际的八栏湖,沅水绕其南,滔滔东去。丘岗南端形如圆月,因而此岗名曰“月形山”,阁老墓就坐落在这“圆月”之中。
阁老杨嗣昌,字子微,号文弱,武陵(今常德)人。明神宗万历三十八年(1610年)进士。崇祯十一年进东阁大学士(俗称阁老),兼太子太傅,入参机务,仍掌兵部,官至一品。1639年8月,崇祯命其督师镇压李自成,张献忠领导的农民起义,兵败绝食而死,卒年五十四岁。后崇祯念之,赐祭运葬于赤山岛月形山。
上个世纪中期,阁老墓四周挺立着七棵古樟,系三百年之物,大可四人合。七樟树冠毗连,荫翳蔽日,远远望去,似浓云涌起,人们称为“七星伴月”。可惜文革期间概被砍伐。南侧隔着河汊百五十米有一山,形如碧簪,山原名藩家嘴,因邻近阁老墓,遂更名杨阁老,曾一度形成集市,为赤山岛南热闹繁华之地。后来因陆路交通日兴,水路渐衰,此地陆行不便,集市很快敝落,如今竟人烟稀有,只有杂木错综,藤蔓纷披,过去的繁华烟尘随残砖断瓦湮埋在浮土草丛中。阁老墓附近的人家亦日渐稀少,唯苍苍桔林和一方矮碑与长眠的阁老相依相随。
每次造访,我都会有新的感触,或流连湖畔残岗的清幽景致,或叹历史兴亡世事沧桑,或感岁月流转人生百味……所谓风景,无非心境映射,无常中幻现的美好!
今与阁老墓毗邻相慕,早晚相望,竟无再访之意。
相望也许是最好的倾听。清晨起来,立于堤上呼吸早春微寒的空气,静听清朗的鸟鸣,眼睛直往对面桔林葱郁的月形山望去,看不清阁老低矮的墓碑,但似乎听得见大明朝幽婉的琴声与丘岗外春潮的涌动。
洞庭春早,最是这湖畔浅滩,迎风瑟瑟摇曳的枯苇,还在吟诵往年旧词,滩涂软泥间早已绿草参差。堤边坡地各色的小野花悄然无声地开了,金黄的油菜花遍地都是。湖中碧波荡漾,云渡鸟飞;沅水对岸,丛林苍茫,村落依稀……我想,此时的阁老墓也一定接受了这份美好的馈赠。
相望也许是最好的亲近!那里,最后的守墓人家早已经搬走,只剩下纯粹的矮丘、树林、花草和洞庭湖不息的涛声永远相伴。这般清幽寂寥景致也许正遂了阁老心愿。当年的阁老身居高位,伴君王却常思为百姓谋福,终因忠直而不得善终。他一生视富贵为烟云,死后定然亦不爱浮华喧嚣,昔时“日有千人拱手,夜有万盏明灯”的盛况或许并非阁老所慕,此情此景正适合“处江湖之远”的阁老闲游!
瞭望阁老墓,我轻轻说了一声:春天又来了!
来源:市文联
作者:吴 科
编辑:redcloud